第十四章.阴谋（四）

　　“姓卫的，我再卑鄙，也不及你分毫吧。”爷爷抬起手臂，将令牌扬载空中，“看你的架势，根本就没想让我们活着回去！”

　　卫蓝见爷爷举起令牌，顿时警惕起来。

　　只见四周传来阵阵纷繁凌乱的马蹄声，似乎愈来愈近。数不清的火焰在黑夜里诡异地舞动着，环顾方知几路兵马正在以爷爷为中心，一圈一圈地逼近。眼前画境宛若梦幻，数十万骑兵手中携利剑，血红色的腥味弥散在死寂的荒芜村庄。霎时间，一道明晃晃的闪电划破天际，若不知其然，还以为那块儿令牌真乃神物，顷刻便可召唤无数天兵天将。

　　“你...居然动用了军令！”卫蓝更加激动，我感觉锋利的比翼正割进我的肌肤。

　　“这村子...唤作西山村，村中壮丁一共四百二十七人。”爷爷答非所问，牵着马缰来回走了几步，“他们全部因‘见死不救’而被挖去眼睛。”

　　“你口中的那数百余黑衣刺客，助纣为虐，”爷爷髭须翕动，唇中所吐露的每一个字都让我为之震惊，“我命人将他们的尸首送回新王府。永璧不是时刻惦记着我这令牌吗，我就让他开开眼界。”

　　“老东西你疯了！”卫蓝怒吼道，“你可知道擅自动用军令是诛九族的大罪！”

　　他不是在担心爷爷，也不是在担心旧王府，他只是在担心他自己。

　　“所以你告诉过你，”爷爷从马上一跃而下，“我以一敌百，凭借的就是天不怕地不怕。”

　　爷爷身后是一排排戎装的将士，他们手中的火把照亮整片村庄，人头济济让我看得眼花缭乱。

　　“你别过来！”我感到脖子上传来一丝尖锐的疼痛，卫蓝将我作为挡箭牌，“你要是再过来一步，我就杀了她！”

　　爷爷不曾看我一眼，他怕看见我受委屈，眼中的凌厉便会消失殆尽。

　　“卫蓝，你是聪明人。”爷爷停下脚步，“你仔细看看身边的两具尸体...再好好考虑考虑你想不想做第三个。”

　　“......”卫蓝依旧没有退让，但我察觉到他的犹豫。

　　“反正今日我动了兵权，改日定会人头不保，说不定会牵扯到整个王府。这丧事早办一天、晚办一天，对我这个上了年纪的人来说，没有一点差别。”爷爷瞪着卫蓝，又往前迈了两步。

　　沉默更像是无声的博弈。没有人再说一句话，所以让我有种不知结果的恐惧感。

　　“我本来还想放你一条生路，”爷爷见卫蓝不肯松动，便转过身，双手背在身后，一只手无意识地握住另一手腕，“既然你如此不肯识时务，那我便告诉你，在你的匕首染上血的那一刻，你就是下一个虎头。你还有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娘吧...”爷爷顿了顿，“她就是下一个虎头额娘。”

　　卫蓝沉默着，他的手腕颤抖地愈发剧烈，我感觉那把匕首正在缓缓使劲，我甚至无法吞咽唾液，因为咽喉稍微一滚动，锋锐便会割裂我的咽喉。

　　我看到爷爷背在身后的手亦开始用力，大手攥得另一拳上青筋暴起。

　　“你真会放了我？”卫蓝环顾虎头的尸身后，终于开口问道。

　　爷爷的手逐渐松了力，他旋袍转身，缓缓开口，“卫蓝，你没有怀疑的余地。”

　　话罢，他又抬步向前，离我越来越近，而后于我身前站定。我阖眸，却闻不到他身上原有的清淡香气，取而代之的是刺鼻的血腥味。

　　我不敢抬头，这会牵扯到脖子的伸缩，寒匕抵脉，我只能尽力抬眼向上瞧。

　　我看见爷爷与卫蓝之间的距离不足两拳。

　　“今日我放你一马，念在你与永璧从小一同长大的情分。你替他卖命，这笔帐，我先算到他头上。”爷爷话语若磐石一般不容撼动，“若还有下次，我定不会饶了你。”

　　卫蓝犹豫再三，终于缓缓撂下匕首。脖颈松弛，我不停地咳嗽着，周遭弥漫的血腥气让我一阵阵泛呕。

　　爷爷没有立即抱起我，他拉着我的手，带我来到骏马一侧，留卫蓝独自一人愣在那里。

　　他踩着马镫越上马背，随即附身，双手伸至我腋下，在将我抱起的那一刻，我见他突然愣住了。他盯着我的脖颈，方才平静的眼瞳乍时怒火中烧，墨色眼底刹意翻涌，狠厉如雷电一般呼之欲出。

　　后来回到王府，坐在铜镜前我才发现，嫩白的脖颈上浮现几处梅红色的印子，暗血色有几分刺目，像是被用力吮吸而致。

　　爷爷将我护在身前，扯了扯马缰，骏马嘶鸣一声转了身子，朝另一方向缓迈了几步。

　　“王爷，”一位打头阵的将领应爷爷屈指召唤至眼前，毕恭毕敬地唤了句。

　　“把他脖子上的肉，用刀子，一片一片地刮下来。”爷爷面无表情地说道，“把刮下来的肉送到她老娘那去。”

　　那位将领似乎愣了下，垂眸踌躇着，似乎觉得此举太过于残忍。

　　“江云，”爷爷调转了马头，直面这位叫江云的将领，“你想抗命？嗯？！”

　　爷爷勃然大怒，虎吼一声，瞬间将令牌举过头顶，睁大眼睛怒瞪着江云。

　　“爷爷！”我尖叫着，经过整整两天的惊恐与忧虑，我的情绪将近崩溃。我觉得都是因为我，所以才有这么多无辜的人因此丧命。

　　我一直以为爷爷是位英雄。他的出现应该是为了拯救苍生，而不是如今这般无来由地屠杀与摧毁。

　　爷爷被我唤得一怔，高举着令牌的臂膀轻微颤抖了下，随后缓缓放下手臂。我看见他喉结滚动，眼底隐约出现几处红丝。他低下头，没有再去看我脖颈上的几处污秽，也没有再看我，只是愣愣地盯着缰绳发呆，双目无神，像是在那一瞬间失了魂魄。

　　“烧。”沉默良久，爷爷髭须动了动，声音低沉，吐出一个字。

　　“是。”江云领命，冲一旁的几位将领挥了挥手。

　　我还没看清究竟是怎么回事，爷爷牵动马缰，启唇轻斥了声，双履夹击马腹，身下骏马抬蹄对月嘶鸣，倏尔扬蹄朝另方向飞奔。我第一次骑马，骏马如疾风一般在浓郁的黑夜里穿梭，伴随眼前光景瞬息变化，凉风穿透单薄衣裳，寒凉几分入骨。爷爷让我抓着马缰，他的两只大手覆在我手背上，他的掌心没有一点温度，甚至比我还要凉。

　　“啊！！！爱新觉罗.弘昼！你这个卑鄙小人！你不得好死！”身后一声尖叫混进马蹄声中，叫声凄惨无比，惊得鸦雀扑翅，仿若午夜之幽魂、青面獠牙之恶煞，剥皮削肉也莫过如此。在那一瞬间，我又想起了虎头的尸身，顿时压抑惊惧得有些喘不过气。

　　“爱新觉罗.弘昼！！！你们不得好死！！！不得好死...！！！”

　　我悄悄回过头去瞧，尖叫声愈来愈小，最终埋没在远处的一星明火之中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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